当初,那里穷乡僻壤,连个正经砖瓦房都没有,街上稀稀落落没几个人。她非常怀念上海的小笼馒头和鳝糊。如今牛奶是吃不到了,反要自己种菜。安娜每天把一马桶的粪抬去菜地的时候,就开始恶心,幼小的心里自然而然地埋怨新社会。安娜的抵触情绪是发自内心的,是刻骨铭心的,是到死都不会原谅的。她的口头禅就是,要是没有新社会,我怎么会到安徽来?要是没有新社会,我怎么会下放?要是没有新社会,我怎么会跟了那个乡巴佬王贵?安娜的妈妈倒是随遇而安的很,到哪里都是个家——以前做大户人家的太太,她就安然地由佣人伺候着,后来穷了,她也非常适意地下厨房。老头子被贬安徽,她原本可以和一群小孩子留在上海,但她毫不犹豫就跟来了,连上海的那种漆红漆的木箍马桶都一起带了来,摆定一副要扎根的样子。事实上,安娜的妈妈的确是扎根了,以前在上海的洋房里共生养了九个,到了安徽的草棚又再接再厉生出了老十来。安娜是老六,是妈妈当时带来的老大。娇小姐从天上到地下,开始承担保姆的责任——替妈妈带孩子。
安娜骨子里十足的小资。即便穿着短两寸的衣服,即便吃着榨菜炒青菜,她也会把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。她给妹妹扎冲天辫子,并且穿上妈妈仅剩的一件水红色高档旗袍在镜子前扭来扭去。她看的书都是不合时宜的,是被时代批判的。什么《红与黑》啊,《牛虻》啊,《哈姆雷特》啊,还有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。她常发的哀叹就是与安娜同病相怜,她唏嘘的就是安娜最后毅然决然奔向火车的壮烈。最动人的死法,就是一头撞向火车、四分五裂的不妥协。
高中的时候安娜遭遇了她的初恋:高大英俊的涡轮司机,她的同班同学,也是一个会拉小提琴的小资。那个涡轮司机好像更不幸。父亲以前是蒋光头的贴身医生,留德回来的。只因陈果夫看中了他美貌的老婆,就很恶毒地将他和孩子扔在了大陆,席卷了他夫人而去。两个同命人在一起擦出了倍儿亮的火花。涡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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